台灣關愛基金會同遊短講
文/ 台灣關愛基金會副執行長 馮一凡
大家好,我是馮一凡,目前在關愛之家服務,是一位愛滋助人工作者。關愛之家長年陪伴許多無助的愛滋感染者,提供居住、醫療,甚至陪伴他們走過人生的最後一段路。
我今天站在這裡,不只是代表一個組織,更是因為有許多過去的朋友,已經無法一起走。我們需要記得那些不再出現在遊行現場,卻曾深深守護我們社群的人。今天我站在這裡,不是為了回顧過去的傷痛。
你知道嗎?在這場遊行裡,有很多人,曾經和我們一起走過。他們走在我們的前面,在沒有 PrEP、沒有 U=U、沒有婚姻平權的年代,在街頭奔走,希望消除愛滋污名、爭取感染者應得的平等對待。他們撐過八〇年代的愛滋恐慌,撐過九〇年代副作用強烈的雞尾酒療法,撐過一次又一次的職場歧視、醫療拒診、家庭拒絕,也撐過一次又一次失去親密戰友的痛。
他們是我們社群的根,是今天我們可以驕傲站在這裡的理由。但是現在,他們老了,真的走不動了。
有些人住在那種沒有電梯的老公寓,樓層又高,光是下樓買便當、看醫生,就累得氣喘吁吁,久了乾脆整天不出門。
有些人等了好多年,還是找不到一間願意收愛滋感染者的安養中心。那句「我們不方便接收這樣的個案」,他們聽到怕了,聽到麻木了,最後只剩下我們關愛之家還願意收。
大家可以想像嗎?有很多人,只存在於醫院的雲端藥歷、社工的探訪紀錄裡,靜靜地等,慢慢地老,等一個「還在評估」的照服員排班,或等一張「再排看看」的機構床位,等到不知道自己還撐不撐得到那一天。
我們有一些住民,陪我們一起走了好多年。從以前開始,他們不只參加過遊行,社群聚會、也勇敢地發聲行動。他們走過恐懼,走過汙名,走過那段沒人敢走的路,陪我們一起走到今天。但現在,他們真的走不動了。身體開始退化了,有人眼睛看不清楚,有人腳沒力,記憶力也慢慢退化了。他們沒辦法再站出來,沒辦法再走在遊行的隊伍裡。
但他們還是會問我們「今年遊行,你們有去嗎?現在還有人在走嗎?」他們用生命裡最堅韌的那一段,幫我們闖過去了。現在,輪到我們接棒,繼續走下去。我今天站在這裡,是想邀請大家,一起記得,一起行動。
我們說,感染者可以活得長、活得健康;我們說,U=U,病毒不可測等於無傳染風險;我們說,這是一種慢性病,不是黑死病。
沒錯,醫療在進步,藥物變得有效又方便,我們一起爭取了很多、跨越了很多。但我們不能假裝沒看到,有一群年長的感染者,還活著,卻被留在了後面。
他們被長照體系排除,被社福體系遺忘,被機構拒收,被照顧政策漏接。
根據疾管署多年前的預估,到 2026 年,台灣每三位感染者中,就會有一位超過五十歲。
而我們的社會,
我們的政策,我們的社群,準備好了嗎?
我們常說驕傲,說 Pride。
但真正的驕傲,不只是年輕時勇敢衝鋒陷陣,而是願意陪著每一個人,走到最後。陪他們走過老年、走過慢病、走過孤單;陪他們在人生最後一段路上,不是讓他們自己撐,而是讓他們知道——
我們社群還在,我們還在他們身邊。
今天,我想請大家和我一起記得:
那些曾經走在我們前面的人,今天,需要我們繼續為他們走。
那些年老的前輩朋友,不該在沒有家人、沒有伴侶的地方孤單離開。我們要讓感染者,不只是活在診間裡,更要活在真實的世界裡,好好地、被愛地活著。
謝謝大家。
2025.10.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