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愛滋反歧視】坦然面對 「不然大概早就自殺了」
遭歧視軍校生獨家告白
確認感染愛滋、被學校約談、退學,一連串的壓力,並沒有打倒阿立;四年了,他仍在嘗試,想要重回學校,他爭的早已不只是個人權利,「台灣對於愛滋感染者的歧視仍根深柢固,若能因為這件事而有一點點鬆動,或許也值得了。」
阿立(化名)是一名熱愛軍校生活的學生,在校時表現活躍,四年前被檢出感染愛滋病毒,不久遭校方以德行成績未達甲等為由退學。這四年來,阿立嘗試過校內、外各種行政救濟管道,他認為,真正的退學理由其實是校方對於愛滋的不理解與歧視。以下是阿立的第一手獨家告白: 二○一二年一月,那一年我正就讀國防大學三年級,下學期結束前我們做了例行體檢,過完寒假,升上四年級回到學校,收到體檢報告確診感染愛滋,軍校生活開始逐漸變調。 照理說,醫院的體檢報告應該只會給我,但軍方體系跟民間做法不同,軍醫院直接告訴學校,我接到衛生局電話通知結果後,學校接著就找我去「吃飯」,等同「雙重告知」。那時心情忐忑不安,沒想到他們那麼快就得知訊息。 學校希望依「體位判定不合格」(具重大管制傳染性疾病,影響個人暨團體身心健康暨部隊戰力)為由,主動申請退學。一開始,學校想通知爸媽帶我回家,但事情才剛剛發生,自己心裡慌,他們就急著要我回去說;我爸媽比較傳統一點,我根本沒準備好要怎麼讓爸媽接受事實。大隊長還說,要陪我回家去,我只感到備受威脅,表面上關心、實際上卻是要逼著我回去「告知家長」。 一再約談「你想不想退學?」 阿學(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社工)告訴我,學校曾經試著探詢我的感染途徑,大隊長也曾經很明白地表達立場,學校就是希望我離開,因為他們擔心未來我任職後,若要帶部隊管不了部屬,一旦被知道我感染,就會有各種流言蜚語、各式各樣的問題產生,也怕其他學生的父母得知後有反彈聲浪。 我只覺得很荒謬,這未免太未雨綢繆,他們認為會發生其實也不一定會發生呀,我若不主動提,誰會得知我的隱私?那時候壓力很大,自從收到體檢通知後,大隊長每周都會用各種名義約談我,早、中、晚,只要一想到就會廣播約談我,每次都講一模一樣的事情,「你現在想要退學了嗎?」「你要不要考慮看看退學?」「你想不想退學?」 大隊長說,過去也曾經有罹患重大疾病的人自請退學,希望我可以「知難而退」,我一直用「再考慮看看」來敷衍,試圖以模稜兩可的答案搪塞。 擬定攻防,怕被學校抓到把柄 但時間久了同學也覺得怪,只好以「長期性頭痛要做檢查,大隊長比較關心我」應付。有一次,高層長官約談我,我只得掰其他理由,「因為我親戚跟主任關係還不錯,所以特別關心。」幸好,同學也相信這說法,沒再繼續問下去。 來自校方的「關心」不斷,每周約談除了希望我申請退學,還會有些「要求」。好比衣服、碗盤都要分開洗,希望我游泳課不要下水、跳傘項目不要參加,當下除了錯愕也覺得莫名其妙。我便請伶雅學姊(愛滋個案管理師陳伶雅)幫忙,與學校醫務主任聯絡說明傳染途徑,這幾件事才不了了之。 回想起來,這種壓力可能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住,就像小蝦米對抗大鯨魚,心中盡是焦慮。每一次約談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,一次聊三十到四十分鐘,我好怕講錯話影響到後來有類似狀況的學生,也怕一不小心就被學校抓到把柄,每次都得先跟阿學、伶雅學姊、莊苹(昆明院區行政中心主任)仔細討論怎麼回應。 每天的日子就像攻防戰,誰該對付誰、誰該怎麼應對都要先想過,我還畫了「作戰圖」、規畫「作戰策略」,把每天都當做一場戰爭。阿學他們都在城牆外面,只有我一個人在城牆裡,我躲不掉,我生活四周都在他們監視之下,我沒辦法,只能告訴自己:在學校多撐一天就勝利一天! 「我仍以讀過軍校為榮」 即使每個步驟都很小心,四年級下學期時還是發生失誤,我不該沒注意到。我在學校擔任政戰士,常需要用電腦處理文書,我卻一時懶惰沒報備攜帶筆電入校,某天上課到一半就被學校通知,經人檢舉違規攜帶電腦,要檢查我的寢室。 整件事因此被放大,頂撞師長、學校幹部未以身作則、違反資安等諸如此類的罪名,一股腦冠到頭上,懊悔無濟於事,後來想想,這其實是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」,至少我已經撐了那麼久了,如果不坦然接受,不這樣告訴自己,我大概早就自殺了吧。 即使發生這些事,我仍以讀過軍校為榮,退學後兩天,我在外租了房,那裡只離學校不到五十公尺遠,或許我很快就能回到學校。我一邊做業務工作應付基本生活開銷,一邊繼續我的奮鬥之路。那時候,無論校內、外的救濟方式我都嘗試過,也寫過信給教育部、行政院、總統府,打過1985專線,全都石沉大海。 一直到今年三月,為了就近照顧爸媽才搬回老家,回去雖然可以繼續做業務,但缺乏大學學歷找工作仍四處踢鐵板。別看我這樣淡淡地講,好像在描述他人事蹟,其實我只能理性一點說話,不坦然面對,我要怎麼去處理我的焦慮? 國防部是個龐然大物,他傳統、死板,要突破不是那麼容易,但我念到只剩一個學期,我怎麼可能再花四年另外拿學歷?明明依據《人類免疫缺乏病毒傳染防治及感染者權益保障條例》提出申訴,學校卻一直把它當成耳邊話,把它當成沒有發生一樣,只回應「我們就是維持原退學處分」。 台灣對感染者歧視根深柢固 如今,新聞愈吵愈大,漸漸有同學認出我來,雖沒有不友善發言,但我也很擔心未來會遇到批評。這四年戰爭打到最後,早已不單單是我個人權利問題,甚至關乎其他感染者權利,台灣對於愛滋感染者的歧視仍根深柢固,若能因為這件事而有一點點鬆動,或許也值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