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移工,我來工作,我也期望感情
「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會死掉」,印尼籍的失聯移工安娜眉頭深皺述說著自己生產的過程。
安娜是失聯移工沒有健保身份,身上的錢也不夠付生產費用,不敢到婦產科診所生小孩,只好找了一個沒有生產經驗,只有耳聞過別人在家生產過程的印尼同鄉朋友,在租屋處裡自己生產。
不知是不是上天想考驗阿娜,根據統計到生產前依然胎位不正的胎兒,機率約為7%~8%。一般產婦在生產前都會定期產檢,但安娜因為沒有錢去產檢,不知小孩的胎位不正。在產程中才發現時小孩頭上腳下,一隻腳卡在產道內。小孩卡住、安娜大出血,原本來幫忙的同鄉朋友也嚇得手足無措。安娜說自己當時腦中一片空白,什麼都做不了,只能一直哭泣。不知是因為生產過程太痛而哭泣、擔心孩子無法順利出世而哭泣,還是害怕自己會死掉而哭泣。眼淚一直流,產道也持續流著血,直到因失血過多而昏厥。
醒來時,人已經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了,病房內只有鄰床陌生的病友,原本來助產的朋友也因為自身是失聯移工,擔心在醫院會被查獲遣返,而不見蹤影了。安娜躺在床上靜靜看著手上正輸注著暗紅色的血液,默默流淚。心裡很想知道孩子是否平安出世,但看到護理師來巡房時,嘴上卻不敢問出口,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。直到護理師檢查安娜身體狀況後,告知孩子已經生出來了,臍帶是到醫院才剪的,孩子目前很平安。安娜心中的大石才放下,壓抑的情緒終於忍不住了,崩潰大哭。安娜說這次哭出來不是因為生產傷口很痛哭泣,而是太感恩才激動的哭。
醒來之後的隔天,安娜和大女兒及剛出生的小女兒,即直接出院被送進安置中心來入住。我第一次見到安娜是她入住安置中心的第2天,我印象非常深刻,從她有點冷漠又帶點倔將但毫無血色的臉上,可以很明顯看出她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。我小心翼翼的詢問安娜需不需要幫忙照顧小孩,讓她可以好好休息? 安娜毫不猶豫的回答說:「不用,我自己可以照顧」。臺灣有一句俗諺:「生得過麻油香,生不過四塊板」。安娜生過來了,但是她沒有麻油香也沒有任何補血養身的補品,再加上剛到陌生環境對其他住民及工作人員還不熟悉,堅持要自己照顧2個孩子。所幸,在工作人員及其他印尼籍住民的協助下,安娜身體復原得很好。出世時歷經波折的小女兒也平安。
但安娜才休息半個月,上天又再次給安娜考驗了,大女兒染疫COVID-19確診,隔天安娜也確診,慶幸的是初生小女兒快篩陰性。安娜捨不得與小女兒分開隔離,說自己會很小心不會讓女兒被傳染,要求自己照顧。但中心為了出生還不到 20 天小女兒的安全,堅持母、女必須分開隔離。小女兒交由中心人員輪值24小時照顧。在隔離期間,安娜與同為印尼籍也是帶著2名小孩的染疫住民-伊達,一起在隔離區內生活。7天的隔離期間伊達主動協助安娜照顧小孩,安娜逐漸放下心防,對伊達訴說自己在印尼的成長過程和來台之後的經歷。安娜的母親早逝,父親身體不好,目前無法工作。家中有2名弟弟在就學中,所以安娜到台灣工作賺取弟弟的學費及印尼家中的生活費。
2017年安娜第一次來台灣,在彰化做家庭看護工照顧生病的阿嬤,工作一年半之後阿嬤逝世。仲介將阿娜轉換雇主做照顧阿公的工作,工作期間雇主對阿娜性騷擾,常趁機摟腰、摸臀,阿娜無法忍受,逃逸到新竹。一人獨自在新竹接些清潔打掃的零工,工作期間認識台灣籍男友,交往懷孕後才得知男友是有婦之夫,生產之後沒多久台籍男友就失聯避不見面。之後經朋友介紹在龍潭找到照顧阿公的工作,期間認識印尼籍的男友,交往懷孕至生產後期時男友突然失聯。安娜懷孕又帶著大女兒生活,經濟拮据,無力負擔生產費用,才會冒生命危險在家中生子。生產完後即被送至安置中心,無法回租處拿取衣物和財物,房東聽說她被查獲即將被遣返,趁機侵占她的財物,將她所有的物品都丟棄。
伊達聽了安娜的經歷後,彼此相知相惜。伊達知道安娜身上沒有錢,每次自費訂購食材時,還會多買一些與安娜一起分享。安娜和伊達返國的文件辦妥後,原本以為可以一起搭機返回印尼。但安娜因為沒有錢可以繳交移工逃逸的罰鍰,暫時無法返國需轉至收容所安置。伊達心疼身材瘦小的安娜要拖行李還要帶1歲和不到2個月的孩子返國會很辛苦。希望能和安娜一起搭機返國彼此有照應,但自身經濟能力又不足以負擔二人的罰鍰,想要帶著自己的二名小孩跟安娜一起轉去收容所。中心工作人員得知後勸說伊達,告知收容所並不適合小孩居住,還是先以自己及小孩返國為優先。但伊達說自己心裏很煎熬,她想早點帶小孩回印尼,也想幫助安娜但能力不夠。但若放下安娜自己先返國,她回到印尼之後心裡也會一直難過。中心工作人員瞭解他們的狀況之後,被伊達的友誼深深感動,協助解決安娜的罰鍰問題。兩人如願帶著自己的子女一同返國,也都已各自平安回到自己印尼的家中了。
在安娜返國之前的會談中,安娜說,她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不好,離開自己的國家到台灣工作。剛開始沒有認識的人,工作很辛苦,心裡也很寂寞,她對愛情也是有渴望,後來遇到有人對自己好、喜歡自己就接受了,但沒想到遇到的二段感情,最後都被對方背棄。被查獲之後,朋友也因為怕被牽連而斷絕聯絡,她覺得很心寒,認為台灣是她的傷心地。但是來到安置中心後,她遇到了伊達和中心內的工作人員,感受到伊達對她不離不棄的友情,還有中心內每位工作人員對她和孩子的照顧,都是真心不求回報的。讓原本對人性失望的她,又燃起了希望。最後,安娜說很感謝中心的人員協助她返回印尼,還讓她在離開台灣之前多了好朋友和美好的回憶。在台灣雖然沒有遇到她想望的愛情,但卻擁有了很多深刻的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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